宏观观察日韩养老金融发展与中国之借鉴

引言

人口老龄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，也是21世纪全球性重大挑战之一。随着医疗技术进步与生活水平提升，全球老年人口占比持续攀升，养老保障体系承压、养老服务供需失衡等问题日益凸显。科学应对人口老龄化需统筹公共政策、科技创新与金融工具的多维协同，其中养老金融作为连接代际资源分配、激活银发经济动能的核心抓手，成为各国战略重点。

中国自2000年迈入老龄化社会以来，老年人口规模与占比增速均居全球前列。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，2020年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达2.64亿，占总人口18.7%；预计2035年前后将突破4亿，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。在此背景下，发展养老金融被提升至国家战略高度——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明确提出“做好养老金融大文章”，将其作为优化资源配置、促进银发经济高质量发展、维护社会稳定的关键举措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日本、韩国与中国在社会转型路径、文化传统（如家庭养老观念）、人口结构演变等方面具有高度相似性：日韩分别于1970年、2000年进入老龄化社会，早于中国约30年；三国均经历“未富先老”“少子老龄化”叠加的快速老龄化进程。因此，日韩在养老金融体系构建中的经验与教训，对中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
一、日韩养老金融的制度演进：从框架搭建到动态完善

养老金融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制度体系的顶层设计与持续优化。日韩在应对老龄化过程中，逐步形成覆盖“政府-市场-社会”多元主体的制度框架，并通过动态调整适应经济社会变迁。

（一）日本：三支柱体系与全生命周期服务制度的成熟

日本是全球老龄化程度最深的国家（2023年65岁以上人口占比达29.1%），其养老金融制度历经半个多世纪迭代，已形成“权责清晰、层次分明”的成熟体系。

在养老金金融领域，日本构建了政府主导的第一支柱、企业补充的第二支柱与个人自愿的第三支柱协同的三支柱体系。第一支柱为国民年金（基础养老金）与厚生年金（雇员养老金），覆盖全体国民与工薪阶层，由政府强制征收并运营；第二支柱为企业年金（如确定给付型DB、确定缴费型DC计划）与共济年金（公务员等特定群体）；第三支柱包括个人定额供款养老金（iDeCo）、个人储蓄账户（NISA）等自愿性计划。截至2023年末，日本三支柱养老金总规模约3.4万亿美元，全球排名第六，制度覆盖率超90%，有效缓解了单一公共养老金的支付压力。

在养老个人金融领域，日本通过制度创新破解老年人“资产固化”难题。一方面，推出住房反向抵押贷款（“以房养老”），允许老年人将房产抵押给金融机构获取现金流，缓解养老资金短缺；另一方面，建立介护保险制度（2000年实施），由政府与个人按5:5比例筹资，覆盖40岁以上人群，为失能老人提供居家护理、机构照护等服务，2023年参保率达99%。此外，日本设立“老龄化社会与金融服务官民圆桌会议”，定期发布《金融行政方针》《高龄社会白皮书》，引导金融机构开发适配老年人的资产管理、财富传承等产品，形成“政策引导+市场响应”的服务闭环。

在养老产业金融领域，日本以立法先行规范市场秩序。先后颁布《高龄社会对策基本法》《高龄社会对策大纲》等法规，明确政府、企业、社会组织在养老产业中的权责边界；每年由首相主持高龄社会对策会议，动态调整产业扶持政策（如土地优先供应、税收减免）。严格的行业标准（如养老机构设施配置、护理人员资质）与活跃的民间资本参与（超三分之一上市公司布局养老产业），推动日本养老产业规模从2000年的3万亿日元增至2023年的25万亿日元，成为全球养老服务的标杆。

（二）韩国：借鉴日本经验后的本土化创新

韩国老龄化起步晚于日本（2000年65岁以上人口占比达7%），但速度更快（2023年已达18.4%），其养老金融制度在借鉴日本基础上，更注重动态调整与可持续性。

在养老金金融领域，韩国同样构建三支柱体系：第一支柱为国民年金（覆盖全体劳动者），第二支柱为企业年金与特殊职业年金（如军人、教师），第三支柱为个人养老金（IRP）与退休年金。1998年修订的《国民养老金法案》首创“五年精算评估”机制，要求每5年对国民养老金计划的财务可持续性进行评估并提出调整建议（如提高缴费率、延迟退休年龄），这一机制使韩国国民养老金的储备可持续年限从2018年的105年延长至2023年的120年，有效应对了少子化冲击。

在养老个人金融领域，韩国推出长期护理保险（2008年实施）与住宅年金制度（2013年试点）。长期护理保险由政府与个人按6:4比例筹资（政府承担更高比例），覆盖65岁以上老人及65岁以下失能者，2023年参保率超95%；住宅年金则允许老年人将房产转换为按月领取的养老金，截至2023年末，累计发放额突破10万亿韩元，显著提升了老年人可支配收入。

在养老产业金融领域，韩国通过专项立法强化制度支撑。先后出台《老年人福利法》《低生育老龄社会基本法》《老龄亲和产业振兴法》等，明确养老产业“政府引导、市场主导”的发展原则，规定社会资本参与养老项目的土地供应优先权、税收减免幅度（如企业所得税前三年减半）及融资贴息比例（最高50%）。2023年，韩国养老产业市场规模达80万亿韩元（约合4000亿元人民币），较2018年增长120%，制度红利效应显著。

二、日韩养老金融的创新实践：政策引导与市场活力的共振

日韩养老金融的快速发展，既得益于制度保障，更源于政策引导下市场主体的主动创新。两国通过税收优惠、财政补贴、风险分担等工具激发金融机构活力，形成“政府搭台、机构唱戏”的良性生态。

（一）日本：财政主导下的多元产品供给

日本政府通过高强度财政投入与精准政策设计，推动养老金融覆盖广度与深度双提升。在养老金金融领域，实施EET（缴费与投资环节免税、领取环节征税）与TEE（缴费环节征税、投资与领取环节免税）并行的税收优惠模式，对iDeCo参与者给予最高68万日元/年的税前扣除额度，对NISA账户免资本利得税，2023年第三支柱参与人数突破3000万，占劳动年龄人口的45%。同时，中央财政每年向第一支柱拨付约20万亿日元补贴，确保基础养老金替代率维持在50%以上。

在养老个人金融领域，介护保险的资金来源中，政府财政承担50%（其中中央政府30%、地方政府20%），介护保险基金与政府财政各支付35%-45%的护理费用，大幅降低老年人自付比例（从制度实施前的70%降至20%以下）。这一“财政托底+保险分担”模式，既保障了服务可及性，又避免了财政过度负担。

在养老产业金融领域，政府通过“土地优惠+低息贷款+风险补偿”组合拳吸引社会资本。例如，对社会资本建设的养老机构，土地出让金减免50%，并可申请年利率1%-2%的长期低息贷款（期限最长30年）；设立“养老产业融资担保基金”，为中小养老机构提供80%的贷款担保。在此激励下，日本养老产业形成“财政主导、社会为主体”的融资体系，2023年社会资本占比达85%，财政资金杠杆率超1:5。

金融机构的积极参与是日本养老金融创新的关键。在养老金金融领域，核准金融机构为iDeCo参与者提供存款、保险、共同基金、黄金等多元化产品，NISA账户可投产品涵盖上市股票、ETF、REITs等，满足不同风险偏好需求。在养老个人金融领域，金融机构基于生命周期理论，将客户划分为资产形成期（20-50岁）、资产运用期（50-70岁）、资产继承期（70岁以上），提供财务规划、家族信托、遗产管理等综合服务，并延伸至家庭单元（如“亲子联名账户”“隔代教育金计划”）。在养老产业金融领域，金融机构围绕养老机构痛点（如客户管理、医疗资源整合、人力成本），提供“融资+融智”综合服务：例如，瑞穗银行推出“养老机构经营诊断平台”，整合医疗、护理、财务数据，帮助机构优化运营成本；三井住友信托银行开发“养老社区REITs”，盘活存量资产，2023年相关产品规模突破1万亿日元。

（二）韩国：市场化驱动的产品与服务创新

韩国养老金融创新更强调市场机制的主导作用，金融机构通过竞争提升服务质效。在养老金金融领域，国民养老金基金（NPF）作为全球第三大主权养老基金（2023年末规模达1000万亿韩元），通过优化资产配置应对国际金融市场波动：2020年以来，将海外投资占比从30%提升至45%，增配新兴市场股票、绿色债券等资产，2023年实现14.14%的投资回报率（成立以来最高），有效增厚了养老金储备收益。

在养老个人金融领域，保险公司、基金公司、银行等机构“同台竞技”，推出差异化产品：例如，三星生命推出“长期护理补充保险”，覆盖介护保险未包含的康复护理费用；KB国民银行搭建“养老综合服务平台”，整合社保查询、健康管理、金融产品购买等功能；未来资产集团发行“长寿债券”，将长寿风险证券化（2024年6月韩国长寿债券占全球市场份额15%，排名第三），为养老金机构对冲长寿风险提供工具。这些创新不仅提升了老年人收入（2023年韩国老年人家庭金融资产中位数达1.2亿韩元，较2018年增长40%），更推动了养老产业与金融的深度融合。

三、日韩养老金融的科技赋能：智能化重塑服务生态

日韩将科技创新视为应对老龄化的核心动力，通过数字技术、智能装备与传统养老服务的深度融合，显著提升服务效率与质量。

（一）日本：福利用具研发与产学研协同

日本政府早在1989年就制定《关于促进福利用具研发及普及的法律》，由经济产业省为民间企业提供技术指导与资金支持（如“福祉用具专门研发基金”NEDO每年资助超100个研发项目），推动老年用品向智能化、便捷化升级。例如，松下开发的“护理机器人”（可辅助翻身、喂饭）已覆盖超5000家养老机构；丰田的“福祉车”（低地板、自动升降）年销量突破10万辆。此外，政府鼓励企业、银行、高校联合设立产学研项目，如早稻田大学与三菱UFJ银行合作开发“老年人金融风险预警模型”，通过分析消费、医疗数据识别诈骗风险，准确率达92%。

（二）韩国：数字技术与养老场景的深度渗透

韩国更注重数字技术在养老全流程的应用。一方面，搭建“国家健康信息系统（NHIS）”，整合医疗、护理、保险数据，实现跨机构服务精准匹配（如根据老人病史自动推荐适配的护理机构）；建立“银发数字身份链”，通过区块链技术打通医疗记录、保险理赔等数据壁垒，减少重复检查与材料提交。另一方面，推动科技与养老产业融合，2023年智慧养老科技市场规模达12.7万亿韩元（年增速21%），代表性应用包括：可穿戴设备（如三星“心系天下”手表）实时监测心率、跌倒风险，数据同步至保险公司用于保费动态调整；AI护理助手（如LG的“CLOi”）可完成日常陪伴、用药提醒等任务，降低人力成本30%以上。

四、对中国的借鉴建议

日韩经验表明，养老金融发展需“制度筑基、创新赋能、科技提效”三位一体。结合中国国情，可从以下维度优化养老金融体系：

一是完善多层次制度框架，强化动态调整能力。加快第三支柱个人养老金制度落地，探索EET/TEE混合税收优惠模式，扩大覆盖范围；建立养老金精算评估长效机制（如每5年评估一次），应对少子化与预期寿命延长的双重压力；推动《养老服务条例》等专项立法，明确政府、市场、家庭权责，规范产业准入与监管。

二是激发市场主体活力，丰富产品服务供给。鼓励金融机构开发适配不同年龄、收入群体的养老金融产品（如针对灵活就业者的“微账户”养老金、针对高净值人群的家族信托）；支持保险机构、基金公司参与长期护理保险经办，探索“保险+服务”模式；引导社会资本通过PPP、REITs等工具参与养老产业，落实土地、税收、融资等优惠政策。

三是深化科技赋能，构建智慧养老生态。加大福利用具研发投入，设立国家级“适老化科技攻关专项”；推动医疗、社保、金融数据的互联互通，建立全国统一的长者数字身份体系；鼓励金融机构与科技企业合作，开发智能风控、远程照护等场景化应用，提升服务可及性与安全性。

结语

人口老龄化是不可逆转的时代趋势，养老金融的发达程度直接关系到民生福祉与社会稳定。日韩的实践证明，通过制度创新、市场创新与科技创新的协同推进，能够有效化解老龄化挑战，甚至将“银发浪潮”转化为“银发经济”的增长动能。中国需立足自身国情，充分借鉴东亚邻国的经验教训，加快构建覆盖全面、层次清晰、运行高效的养老金融体系，为全球应对老龄化贡献“中国方案”。